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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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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2

自從?那夜之後, 時?韞便再無來過楚南的賬中,似乎是為了躲那只白狐。

江綰綰抱著雪白的?白狐,聽著楚南掏出削鐵如泥的?彎刀在燭火下磨刃:“女子亦可?相夫教子,也可?以建功立業, 而本群主則要當這大周第一的女將星, 這便是我的?理想。”

“那皇嫂的理想是什麽嗎?”

美人斂眸沈思, 若是先前她會毫不猶豫地說將時韞所有的罪行昭告天?下,而自從?聽到了那夜眾將士口中, 她開始懷疑自己所認識的?時?韞是不是仍像北寒初見之時?一樣?的?赤誠?他所有的陰翳、狠辣只是為了保護自己?

良久, 江綰綰答道:“查清真相吧。”



大軍行進入滄州城時?, 已是六月中旬,天?氣酷熱,許多士卒已快虛脫, 嘴唇幹裂起皮, 視野之內望去模模糊糊似有熱氣在蒸騰, 只能依稀看到城門關上的?幾個字。

“嘉關!是嘉關!”

“滄州到了。”

目的?已到, 軍隊的?氣氛不再沈悶, 瞬間活絡了起來,‘噠噠’的?疾馳聲也沈浸隨著時?韞一聲令下沈寂下來, 接著哨兵的?聲浪越過?一人又一人傳至隊尾,氣勢如虹:“殿下有令, 紛紛下馬進城,不可?驚動滄州城內的?百姓。”

楚南牽著韁繩,又拿出事先準備好的?銀兩塞到江綰綰手中, 交代了幾句:“皇嫂, 進了城中便可?一路東行去往臨湘,切莫在滄州逗留, 不安全。”

江綰綰雖然有些心虛,但?還是應道:“好。今夜收拾完行囊就?走。”

行軍半個月中一直未能找到時?機單獨接近禮王,如今已跟到滄州,若還隨行大軍肯定會讓楚南起疑。眼下時?間有限,今夜說什麽都要試著去接近時?沭。

她幽幽目光一直鎖著剛從?馬背上下來的?禮王,見時?沭只是緩緩擡手,眼快的?小廝就?忙攙扶他行至軍隊最前列,越過?時?韞,直面迎上滄州縣令和長街百姓的?跪拜。

時?沭做足了皇子盛氣淩人的?姿態,默了半晌,開口道:“平身吧,如今滄州軍閥割據,流匪遍野,百姓水生火熱,陛下尤為重視,不然t?也不會派本王前來。放心,有本王在,此戰便攻無不克,戰無不勝。”

小廝聽後,豎起拇指,秒讚道:“禮王英明。”

縱使是江綰綰都無可?遏制地翻了個白眼,小聲與楚南說道:“能當上皇子的?果真都不是蠢材,軍中不足時?韞,便在滄州百姓立聲望、得民心,方才這一襲話?更是暗示諸位陛下將此次行軍領兵的?重任交於他,而非時?韞。”

果不其然,此話?一出,民眾激動地磕頭跪地高呼禮王聖明,陛下大愛,但?卻都未提到淮安王。

如此明挑挑的?奪權,時?韞依然置身之外?,手上隨意把玩著猙獰的?鏢頭。禮王得意地轉身,側頭斜睨著時?韞,才得他一個擡眼。

倏然,突兀的?‘篤篤’聲響徹天?際,從?上降下,十?幾只箭雨從?四面八方射下,轉瞬之間,數十?位民眾胸口中箭倒在地上,鮮血流淌至整片長街,場面慌亂成一團,慌亂之中,更甚有一只箭幾乎落在江綰綰的?腳邊,差點取了她的?性命。

她驚駭不已,逃命的?回憶宛若夢魘吞噬她整個思維、理智,開始手腳發麻,可?當目光覷到一位正?在蹲在雙親屍身旁嚎啕大哭的?小孩時?,心中的?恐懼頓時?化作悲憤,一把抱起小孩藏在木樁之後,又用手遮去二人的?鼻息。

養尊處優的?時?沭哪見過?這種場面,連忙躲在士卒身後,顫抖不止:“護著本王,快啊,先送本王出城。”緊緊扒著救命稻草,卻時?韞一把拽住:“慌什麽?不是有皇兄在便戰無不勝的?嗎?”

也不知禮王哪來的?力氣,金縷繡制的?錦衣竟然硬生生地被他撕成兩半:“時?韞!現在都什麽時?候還有心思與我玩笑!”

“血、肉、哭喊、箭矢、性命,哪一點能開得起玩笑?”時?韞的?眼神陰翳凝著時?沭不放,一腳將時?沭踹倒在地,為了逃命,時?沭只能狼狽地在地上爬行,發髻半散開,舉止瘋魔,唯有這容顏還稱得上矜貴。

時?韞頗為嫌棄地,手掌擦了下玄衣,冷聲道:“戰場可?不是皇兄玩弄權勢的?地方。”

“整軍,列陣,驅散百姓。”

他的?聲音穿透層層銀甲,極有力量感,潰散的?軍心重整旗鼓,士卒拿出銀盾抵禦在前。

又道:“既然來了,何?不先談談條件?”

哈哈哈哈。

時?韞聲音森冷,與之相對的?是流寇爽朗的?笑聲,一群烏合之眾身披狐裘、腰裹獸毛立於城樓之上,三當家石寬頭上一道長疤劈去一只眼,壯碩的?體格看上去威武霸氣,手中拿著花雕往嘴裏狠狠灌了幾口,仰天?長嘯道:“朝廷還真派大軍來滄州這窮鄉僻壤,未免也太看得我們寨子,看看兄弟們,就?連皇子都嚇得屁滾尿流了。”

時?韞並?無被激怒,冷靜地說道:“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,說出你的?條件。”

石寬:“好啊,既然不想開戰就?得答應我們寨中的?條件。進獻一百女子入寨,同時?獻上黃金百兩,同時?進獻豬羊牛各百匹,俺們就?安安分分站著山頭,不再惹事。”

時?韞微微一笑:“既然能化幹戈為玉帛,何?樂而不為?”

匍匐在地上的?時?沭先怒:“時?韞,你竟然像賊子低頭?!大周的?臉都讓你丟盡了?”

石寬凝著眉頭:“你不是在於俺們說笑吧?”

“不就?是百兩黃金和百名女子?這對本候來說又不算什麽?”時?韞甩出手中的?馬鞭,更是清點起來了在場的?女子,甚至還評頭論足起了相貌美醜,幽幽道:“允了。”

隨之爆發的?百姓的?哽咽和哭喊,就?連著一點心中的?悲痛亦被時?韞斷在喉嚨中,發作不得,江綰綰懷中的?孩童剛失去雙親更是哭得不能自已,更聽之直接脫離她的?桎梏憤怒地跑向時?韞。

她明眸圓瞪,也來不及顧身份暴露,連忙拉住孩童。

時?韞臉色變了變。

江綰綰清楚看到他眼中的?錯愕,而後轉變為看不懂的?神色,但?她竟從?覆雜之中瞧出一絲致臻致善的?欣喜。

而時?韞說出口的?話?卻是苛責:

“皇嫂,怎會來此?”

“到底還把不把本候立下的?軍規放在眼中。”

倏爾,清亮的?巴掌聲不合時?宜地響在眾人面前,一掌下去落在時?韞臉頰上,又紅又腫。

清晰的?五指印刻印在他的?臉頰之上。

“我亦是女子,難不成淮安王還想把我交出去不成?”

這樂子,看得樓上石寬和流寇們都笑得開花了,身為一個皇子大庭廣眾之下被一纖弱女子賞巴掌,簡直被天?下人恥笑,起哄到:

“快快,娘子再打一巴掌。”

“什麽狗屁淮安王在一個婦孺面前毫無還手之力?”

“以後也定是個耙耳朵。”

江綰綰來時?便察覺,軍中該有的?人不見了,例如楚南還有易嶺,更在動手打時?韞之前看到了有位士卒一邊小心提著弓弦在悄悄靠近時?韞一邊暗覷著高處,每步都走得極為謹慎,以至於時?韞僵持許久仍離他三尺。

時?韞望著她的?神情無比溫柔:“皇嫂竟敢打我?好的?膽子?”

聽著賊寇笑得前俯後仰,瞅著士卒越發靠近,為了不被起疑,江綰綰恨下心再賞了時?韞一掌,映著賊寇的?笑聲更甚,知曉時?機已到。此時?二人心有靈犀,時?韞又覷道易嶺和楚南手拿鉤鎖站在閣樓之上,手掌環住江綰綰的?腰身,將她拉入懷中,一手接過?士卒遞來的?弓弦,反手掏出一只箭矢,將弓拉至最滿,一支箭如白虹貫日,從?直沖而上,正?中石寬的?腦門,鮮血滋滋往外?冒。

“三當家,三當家。”

“快快,防備!”

“啊。”

領頭已倒,幾位前來挑釁的?狗腿子頓時?慌不擇亂,還未捧熱手中的?器械,就?紛紛被從?青檐上以楚南和易嶺為首的?小分隊抹了脖子,幾乎在同一時?間賊寇全倒。

所有士卒舉起收起手中的?兵刃,齊刷刷的?簌簌聲了明再無威脅。

看到賊寇已盡數剿滅,百姓激動得落淚高呼,哭聲與歡笑混在一起。

“淮安王殿下英明!”

喧天?的?喊聲和鑼鼓聲遲遲不衰。

時?韞被夾在人流之中,被迫應對著不適應的?歡呼、追捧。想穿越人流,卻被頻頻湧上的?百姓圍住,只能站在遠處與一臉笑意的?江綰綰四目相對,眸底盡是溫柔。



回到帳中,時?沭又氣又惱,明知錦衣上浸染了一身淤泥還是一屁股坐在榻上,小廝連忙端來水盆,脫去他泥濘的?靴子。

“瞧見時?韞那副威風的?樣?子了嗎?三番兩次壓在本王頭上!”

小廝點燃火柴,揭開獸耳香爐,點燃了爐內的?銀丹草,三言兩語道出時?沭的?顧忌:“不得不防啊,陛下派兩位皇子親怔滄州,就?是為了比較殿下與淮安王。如今功勞全部被淮安王一人獨占,這讓朝臣和陛下如何?看待殿下您啊?若你文濤比不過?太子,武略比不過?淮安王。”

“此戰若要贏,也只能歸於殿下一人的?功勞。”

時?沭靠在軟墊之上,揉著太陽穴:“說得好聽,軍中聽命於時?韞,官兵又沒有軍中士卒操練,你又看了那流寇都不是吃素的?...”幾乎是咬緊牙關說出的?此話?,頓了頓,又道:“如何?能勝利?”

小廝眼珠子轉了轉:“殿下又不是沒聽到,流寇說了條件的?。”

時?沭立馬停止腰板:“你是說讓本王允了那些無禮的?條件?”

爐內白霧徐徐上騰,遮住了小廝陰暗的?神色:“殿下,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,且你應了流寇那些條件,讓他們配合著打幾場假戰,這聖心和威望不就?自然而然來了嗎?”

“言之有理,言之有理。”



夜色沈沈,軍中又是篝火寥寥,初來滄州雖然戰火還沒燃起來,可?今日的?小插曲足以讓軍心大震。

聽著外?面觥籌交錯,粗獷的?談話?聲和呼聲混在一起,江綰綰在楚南帳中收拾著包裹,將衣物一件件疊包裹好,又拿出幾瓶塞著紅布的?瘡藥,想著時?韞已經?發現自己混在軍中,必定驅趕走自己,一定要在此之前,尋到禮王住在哪個帳中。

彼時?,楚南端著一盆烤羊肉進入軍中。

飄香四溢,江綰綰餓得垂涎。

楚南掃了一眼床榻,行囊半開,一副要走的?趨勢:“皇嫂不吃些烤羊肉再走,時?韞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,特別高興跑進深山獵了幾頭羊。”

江綰綰喜出望外?:“真的??”

時?韞竟然出去了?太好了!

“這些羊肉還是他親自烤的?。”

“噢。”

江綰綰回應懨懨的?,t?既然時?韞能烤這些羊肉,想來已在軍中,她的?願景全盤落空。

這平淡的?一聲噢,連楚南都能聽出話?中明顯的?轉折,抓住一只羊腿就?塞在她的?口中:“吃吧,吃完再走也不遲,畢竟不似在東宮,尋常人家定不能時?常吃到羊肉。”

羊肉被人精心地切成小塊,又經?過?炭火的?炙烤散著誘人的?光澤,且釋放出令人垂涎的?香氣,江綰綰試探性嘗了一小口,並?沒有想象中膻味,而是一種柴香和烤的?焦香交織在一起。

東宮山珍海味、錦衣玉食江綰綰說不懷念那是假的?,可?嗅到這香氣卻讓她莫名地安心,心中有底,臨湘的?一場夢,東宮的?奢靡讓她一度如夢似幻,燕窩、鮑魚吃進肚子就?像是過?油水一般,唯有眼前的?羊肉讓她久違地結束了魂牽夢繞,口齒留香,踏踏實實感覺到美味留在腹中。

可?江綰綰也不敢忘了正?事,依舊背起了行囊,離開之前還不忘拿油紙裝了幾塊羊肉揣進懷裏,飲下最後一口熱茶,壯著膽問道:“群主可?禮王在哪頂帳中?”

楚南略有猶豫:“知道是知道,但?皇嫂問這個幹什麽?”

“今日流寇偷襲,怕禮王受傷強忍著,想拿著傷藥去看看。”

“怎麽突然對禮王如此關心?”

江綰綰咳了咳:“他畢竟是與時?溟是同胞,我也是替時?溟這個作兄長的?多關心一點。”

楚南嘖了一聲,話?已挑明,江綰綰作為皇嫂確實有理多多照拂小叔子,自己也沒有理由?阻攔,便給她指了指大致的?方位,並?多吩咐了幾句註意安全。

江綰綰謝過?一聲,穿著素白的?鬥篷剛掀開帷幕,風雪就?隨飄入帳中迷了她的?眼睛,害得她半晌睜不開眼睛,緊著又嗅到凜冽的?寒中摻了熟悉的?沈香,再擡眼,一道頎長的?玄衣身影映入她的?眼簾。

二人四目相對。

時?韞不會是因為自己白天?賞了他兩巴掌,心生報覆,特意在這等著自己吧?

不對,活閻王應該是要將她軍法處置,然後丟出軍營。

不管哪個,江綰綰都預感小命不保。

細雪融在時?韞的?眉頭,化了殺伐的?狠絕。又添了兩道紅痕,給清俊的?俊顏添了道破碎。

看起來不再壓迫,甚是有些柔和。

可?江綰綰的?心還是亂得大鼓,臉色很?難恢覆鎮定,被他步步壓迫退到無路可?退。

聲柔柔切切的?:“殿下,已到滄州,放心,民女馬上走人,絕不會給凝添麻煩。”

時?韞眉梢間含著幾分風雪衣褪不去的?清俊風采,明明闔目,卻氣出一道笑:

“是不是忘了除了禮王,我亦是皇兄的?胞弟。”

“皇嫂垂惜所有人,怎能唯獨少了我?”

溫熱的?唇息噴在她的?頸處,這皇嫂二字好似是故意強調給她的?,說得尤為清楚,逼她應下這個身份。

該死!

賬內和楚南的?談話?竟然被他聽去了。

這人是長了順風耳麽?

江綰綰瞧著時?韞的?神色有些古怪,聽著這話?更怪,有些摸不著頭腦,只能笑盈盈地迎上這位陰晴不定的?‘小叔’:“這不是殿下勇猛無敵,並?無收拾嗎,自然無我上藥。”

“皇嫂真是貴人多忘事?”時?韞側過?臉,將臉上的?紅腫露給眼前毫無歉意的?罪魁禍首看,然後就?是居高臨下地凝著江綰綰,這如狼似虎的?眼神好似恨不得把她扒一層皮。

江綰綰只好伏低做小,略帶歉意地說道:“打疼了嗎?需要我給殿下揉揉嗎?”

時?韞垂下臉,猶猶豫豫地不知如何?決斷。

耳根又慢慢染上緋紅。

江綰綰是當他三歲孩童嗎?還揉揉?他受過?那麽多刀傷劍傷何?須別人安撫,哪次不是一個人強撐著挺了過?來?何?況區區兩個不癢不痛的?耳光?

但?...

也未嘗不可?...

但?...

又會失去了面子....

正?當此時?,一股濃重的?血腥氣嗆得江綰綰狂咳不止,時?韞立馬警覺地將江綰綰護在身後,她透過?他的?臂彎處覷到遠處的?易嶺好似遇到了什麽大事在大聲管著秩序,不少正?在吃羊肉的?士卒紛紛站了起來,神情凝重凝著溢出。

時?韞和江綰綰對視一眼,無暇顧及其他,如有默契朝著騷亂之處走去。

夜色沈重,喧囂的?火焰在空中狂舞,炙熱而明亮。

同樣?溫度高得駭人。

周圍的?呼吸都變得凝重。

江綰綰此生都沒見過?這麽駭人的?景象,膝蓋一軟差點栽倒地上,下意識地握住了時?韞的?手掌。

可?觸到手心的?是一陣寒涼,她不可?思議地望向時?韞,他墨發被豆大的?汗水浸濕在一起,身子在發顫,眼神充滿了惶恐地盯著眼前的?景象——

兩位為官兵的?屍體呈跪立的?姿勢陳列在軍中,被人削去了腦袋。

渾身被人砍了無數刀,血如同醬料了一樣?塗滿了全身。

身後密密麻麻中了無數個箭矢,如同刺猬一般。

頸上系著的?白布,用著血字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?大字:好久不見

“時?韞...”

“時?韞...”

江綰綰明顯察覺到了他的?不對,急急喚著他的?名字..

回她的?只有茫然又無措的?神情...

她從?未見過?如此軟弱的?時?韞,仿佛被人活生生地剝去了身上所有的?逆鱗,如活死人一般立在她的?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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